把球丟到看得見的遠方—專訪龔書章

文字|劉亞涵、照片提供|龔書章

在龔書章的世界裡,冒險從來不是一頭熱的衝動,而是帶著計畫與判斷的行動。
他用十年為刻度規劃人生,從建築師到教育者,從蓋房子到社會設計,每一次轉身都像是把球丟向遠方——確定方向、看得見光,然後一步步走近它。
這一次,我們邀請他來談談關於冒險的態度、設計的力量,以及他眼中的城市未來。


Q:在建築領域耕耘多年,您如何長久保持熱情?
對我來說,設計隨著經驗與年紀,影響力變得越來越深。這種影響力不是外顯的,而是向內探究的——看到因為設計思考,改變了社會上一件小事,帶來的滿足感,比創造一棟獨特建築還大。因為那件小事,往往能引發長遠的變化,可能是一所學校的角落、一個城鄉的轉角,後續影響會慢慢擴散。
年輕時,我在意的是大型、顯眼、能馬上辨識的設計,這對創作者當然重要,但隨著時間,現在的我更被「微小卻有巨大影響力」的事吸引。宏大的與細微的設計,對我來說同等重要,都需要用專業去面對與解決,這是我在成長過程中非常真實、具體的體會。

Q:是否曾經設想過自己的人生軸線?
我24歲的時候就替自己想好了35歲的樣子——我要當建築師、要教書、還要寫評論。然後十年如一日地努力去做,結果真的在那一年,同時開了事務所、站上講台、也開始寫專欄。然後2009年,我46歲的時候,做了另一個大決定——關掉事務所,回到學校。
大部分的人可能會覺得我要退場了,但這其實是我當年開事務所的當下就已經做好的決定,我想從第一人稱的創作者,變成第三人稱的發動者,把設計從個人作品,推進到能影響更多層面的可能。



Q:在設計這條路上,您嘗試做過哪些冒險?
我一直覺得設計不只是蓋好一棟房子就結束,它應該是一個啟動器。我在2009年第一次受邀去尼泊爾蓋一座醫療小站,但我不想讓這個機會最終只完結在一個小屋子,所以我多花了兩三年的時間培訓了一些台灣年輕人,再到當地和居民們一起一步步建造,這個過程很重要,才能讓空間跟社區緊密綁在一起,後來那座小站成了村落的生活核心,我們也把「義築」的想法帶回來,變成一個可以長期運作至今的協會。我也冒險挑戰過體制(笑)。921大地震之後,校園重建變得熱門,當然初衷是件好事,但走到後來標案大多流於陳腔濫調,像是報告書裡一定要有「社區營造」、「綠建築」、「開放」這些關鍵字才能過關,突破性的設計愈來愈少,所以有次我就索性不寫出來,在競圖報告裡刻意避開關鍵字,只把理念落實在設計裡,結果當然是在書審就被刷掉了,這是預期中的「失敗」,所以我不沮喪,只是難過在真的證明了,當一個原本很有活力的運動,變成只看口號的時候,就已經失去了原本的彈性和生命力。

我一直深信,設計真正的影響力,不是在完工剪綵那一天,也不是公式化的答案,而是可以真正的解決問題,與社會共同運轉,並持續地往前走。

Q:近年您積極推動社會設計,推動您的動力是什麼?
我常覺得我是以十年為一個單位在生活的,從事務所到學校,從建築設計到系統規劃,現在關注的是城市治理和公共服務——交通、醫療、教育、居住、街道生活,這些東西都是彼此環環相扣、互相牽連的。空間的角色,反而是最後一步,我常說那是「最後一腳」。真正決定事情成敗的,是前端怎麼跟醫療、社福、產業、政府各個面向建立溝通和對話,等到最終出腳的時候,那顆球才會穩穩落在對的位置。過程裡,我特別喜歡找那種在單一領域特別專注、甚至尖銳的年輕人,跟我一起走,因為他們的球常常丟得很遠、很野,我的角色就是幫他們看到球在哪裡、告訴他們路可以怎麼走得到,但是我不會想去削磨掉他們的銳氣或稜角。我常跟他們說,失敗沒關係,但不要被挫折困住,沒踢進的球,就帶去下一個場域,總有一天會命中紅心的。

Q:人生走到了6字頭,如今的冒險與過去有什麼不同?
我一直不太把冒險當成一頭熱的往前衝, 對我來說, 它應該是有準備的。你要先看清問題、盤整好關係,甚至把可能的風險放進口袋,然後才出手, 出手的那一下要很乾脆,就像做設計的亮點往往只要出一刀,那一刀不是為了耍帥, 而是很精準的, 像是把一顆光球丟到很遠的地方——遠到可以指引方向。如今最大的不同是, 我不再感到孤單了, 年輕的時候大多是孤軍奮戰,現在身邊信任我的夥伴變多了,有政府、基金會、企業、學界的人願意一起走,因為該陪你走的人都在,這個年紀的冒險,反而成功機率變的更高了,可以刻意保留一點留白,讓改變有空間也有機會發生。所以我常跟學生說,不要怕把球丟得遠,也不要怕過程繞路,只要你還看得見那顆球的光,總有一天會走到的。

Profile


建築師與教育者,擁有哈佛建築及設計雙碩士學位,1997年成立「原相聯合建築師事務所」,46歲結束事務所、重回校園,現為國立陽明交通大學建築研究所教授。

擅長建築設計、城市治理與公共空間規劃,積極推動社會設計與公益建築計畫,探索建築在社會中的多元角色與可能性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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