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 一 年 夏 天 的 普 羅 旺 斯

Summer in Provence

TEXT│韓良憶 ILLUSTRATION│ Yiche Feng

因為姊姊的遺著《小飲．良露》，想起那一年夏天，姊妹倆曾一同悠遊普羅旺斯。我和良露約好在巴黎會合，連同各自的丈夫，一行四人搭著高速列車南下。當時我已熱中於居遊，更出了居遊書，姊姊則尚未嘗試，經我大力推薦，她決定也嘗嘗短期居遊的滋味。

我事先上網訂好住處，那是一幢歷史逾百年的石砌樓房，坐落於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小村。

村子在亞維儂和阿爾這兩個城市的半路上，依山而建，山頂有中世紀城堡的廢墟，古堡主體已傾頹，徒留斷瓦殘垣和大半也已崩坍的城牆，租居就坐落在這古堡腳底下。

小村並不是觀光勝地，居遊期間雖是暑假旺季，村中卻無觀光區常有的喧鬧。

不論是一早前往麵包店的石板路上，還是晚餐前到村中唯一的咖啡館坐坐，迎面而來或身旁坐著的，絕大多數是村中居民，我們這三黃一白四副陌生臉孔的組合置身其間，

特別顯眼。幸好，這裡畢竟是旅遊業發達的普羅旺斯，村民對遊客並不大驚小怪，和我們四目交接時，皆點頭微笑，讓我們這四個外來者沒有格格不入之感。

{ 想起那一段好時光，發覺她其實從未走遠，那好奇張望的身影和認真思索的神情，仍留在字裡行間，還有我的心底。}

我和約柏是頭一回造訪普羅旺斯，良露和姊夫全斌則是舊地重遊，因此每天的行程泰半由我們作主，他們不大表示意見。其實，哪有什麼行程，不過就駕著租來的車子四處晃悠，每天定個大目標當做那一天的目的地，好決定大致的方向。

比方說，今天一路朝南，駛往卡馬格自然公園；明天向東，前往艾克斯；後天呢，往西走吧，看能不能開到尼姆斯。我們就這樣，走到哪兒算哪兒，沒有抵達原本說好的目的地亦無妨，然而途中一定要找個看來順眼的好地方，好好吃喝一頓。

每逢此時，就很慶幸同行者皆為嘴巴有點刁卻不挑食的人。這話乍聽矛盾，卻是實情，怎麼說呢？我們都愛吃，肯喝，對飲食有一定的要求，雖不刻意追求米其林星星，倘若機緣湊巧，亦樂於一試摘星滋味。不過說到底，我們往往更喜愛坐在街邊小館，實惠又美味地吃一頓飯。

而普羅旺斯真是美酒佳餚之地，我們不必太費力也用不著花大錢，便可悠然地品美酒、嘗美食。白天，日頭炎炎，我們在古老的城垛陰影下、樹蔭底，喝冰鎮得恰到好處、優質但平價的粉紅酒或白酒。夜裡起風了，天微涼，那就開一瓶當天才在教皇新堡酒莊精心挑選的稍高價紅酒，搭配用迷迭香燒烤的牛肋排吧。

我們在普羅旺斯的那幾天，日子大抵就是這樣過，不一定要看到什麼，也不求非得買到什麼或做到什麼不可，總之一切隨興，放輕鬆就好。那段期間，我和良露不但是姊妹，也是天天同桌喝酒吃飯、談天說地的好旅伴。可惜那一回我沒有向姊姊請教更多有關葡萄酒的歷史和文化，所幸她在世時不但樂於享受小飲之趣、微醺之樂，也勤於將不少相關的知識、掌故和她對人文風土的觀察與思考，寫成文字，留予人間。幸運如我，曾有緣與她一同走在普羅旺斯的酒途上，如今閱其著作，想起那一段好時光，發覺她其實從未走遠，那好奇張望的身影和認真思索的神情，仍留在字裡行間，還有我的心底。

TEXT/ 韓良憶
目前與荷蘭丈夫定居台北的韓良憶，畢業於台大外文系，曾旅居歐洲13 年，熱愛美食與旅行，書本、電影、音樂是她生活之必須，自認是個饞人，更享受動手烹飪的樂趣。現為飲食旅遊作家與譯者，譯作橫跨美食、電影、文學等領域，中文著作則有《浮生‧ 半日‧ 里斯本》、《餐桌上的四季》等近20本。另於BRAVO FM 91.3 電台主持節目＜良憶的人文食堂＞。